“請吧，請吧，下次再來，歡迎您常來做客。”

　　馬丁說。

　　斯捷潘內奇走了，馬丁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茶，喝完茶，收拾好茶具，又在窗前坐下來干活——緝鞋后跟。他一邊緝，一邊不時向窗外張望。他還在等待基督到來，心里總想著基督和基督的事跡，腦子里不斷響起基督說過的話。

　　兩個士兵走過去了，一個穿著公家發的長統靴，另一個穿著自己做的靴子。隔壁家的主人穿了一雙擦得干干凈凈的套鞋也過去了，接著走過去的是賣面包的小販。人們一個一個地從窗前走過去了。這時，窗外出現了一個穿羊毛襪和鄉下人穿的絨布鞋的女人，她衣服襤褸，抱著一個孩子。她在墻邊背風的地方停下來，想把孩子裹一下，又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裹孩子，她自己身上穿的已很單薄而且破爛不堪。

　　馬丁在窗內聽得見孩子的哭喊，女人哄孩子，但哄不住。馬丁站起來，開門出去，在樓梯上喊道：“乖乖!天這么冷，你抱著孩子站在那兒干什么?快進屋吧!屋里暖和就好哄了。進來吧!”

　　女人聽見了轉過身來。她驚訝地看到，是個鼻梁上架著眼鏡，腰里系著圍裙的老頭兒在招呼她，便跟著老頭兒去了。

　　他們下了樓梯，進了小屋。馬丁把女人領到一張床前，對她說：“你坐到這兒來，這里靠爐灶近。你先烤烤火，再喂孩子奶。”

　　“沒有奶啊!我從早晨到現在還沒吃飯。”

　　女人說，可她還是把孩子摟進懷里。

　　馬丁搖搖頭，走到桌邊，拿出面包和碗，接著打開灶門，倒了一碗菜湯，又把稀飯罐取出來，但是稀飯還沒有熬好，他只得把那碗菜湯端到桌上去。他又從鐵鉤上取下一塊毛巾，也放在桌上。

　　“坐下吃吧，”他說，“小孩子讓我來哄，我也有過孩子，會哄。”

　　女人畫了十字，來到桌邊坐下，吃了起來。馬丁坐在床邊上對孩子咂嘴，但他沒有牙了，砸不響。孩子不停地哭。馬丁伸出一個指頭去嚇唬他，伸到他嘴邊又縮回來，沒有伸進他嘴里去，因為指頭被線蠟染黑了。孩子盯住這個指頭，慢慢停止了哭喊，后來竟張嘴笑了。馬丁很開心。女人一面吃一面做自我介紹，告訴馬丁她是什么人，從哪里來。

　　“我丈夫到很遠的地方當兵去了，走了七個多月，至今音訊全無。我給人家當廚娘，生孩子以后人家不用我了。這兩個多月我找不到活兒干，把東西都賣掉吃了。我想當奶媽，但沒人要，說我太瘦。我是來找一家商戶的，我們村有個大姐在那商戶家干活，說同意雇我。我以為談成了。可人家讓我過一星期再來。路這么遠，我累壞了，把孩子也折騰苦了。虧得老板娘看在基督面上可憐我們，讓我們先住下。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辦!”

　　馬丁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有暖和的衣服嗎?”

　　“現在是該穿暖和的衣服，可昨天我拿最后一塊頭巾當了……20戈比。”

　　女人走到床邊，抱起孩子。馬丁起身走到板壁跟前，翻了一陣，找出一件舊男上衣，對女人說：“拿去吧，雖說舊了，還能裹孩子。”

　　女人看看衣服，又看看馬丁。她接過衣服，落下淚來。馬丁轉過臉去，他又把床底下的一只木箱拖出來翻了一陣，接著在女人對面坐下。

　　女人說：“基督保佑你，老爺爺，看樣子是主把我送到你的窗前，否則我這孩子就凍死了。我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暖和，現在卻冷成這樣。是主耶穌叫你往窗外望，讓你同情我這苦命人。”

　　馬丁笑了笑說：“是他叫我這樣做的。我不是無緣重無故向窗外看啊。”

　　于是，馬丁對女人講了自己的夢，講他聽見耶穌說今天要來這里。

　　“天下什么事沒有啊。”

　　女人說著站起身來，用那件男上衣裹了孩子，又沖馬丁鞠躬道謝。

　　“看在基督份上，你收下吧，”馬丁說著，遞給她一枚……20戈比的硬幣，“拿去把頭巾贖回來。”

　　女人畫了十字，馬丁也畫了十字，然后把女人送出了門外。

　　女人走后，馬丁把剩下的菜湯喝光了，收拾完桌子，又坐下干活。他一邊干活，一邊還惦著窗外，只要窗口一暗，他立即抬頭看是什么人走過。走過去的有熟人，也有生人，可就是沒有一個不平凡的人。

　　忽然，馬丁發現，有個沿街叫賣的老太婆在他窗戶對面站住了。她提著一籃蘋果，剩下不多了。肩上扛著一袋碎木片，大概是在工地上揀的，拿回去燒。看樣子袋子太重，她想換一個肩膀扛，就把袋子放在人行道上，又把蘋果籃放在一個木樁上，接著去抖弄袋中的木柴片。

　　正當她抖弄的時候，忽然有個戴破帽子的小男孩跑過來，從籃子里抓了一個蘋果。眼看他就要溜走，老婆子發現了，轉身抓住小孩的袖子。小孩掙扎著，想跑，老婆子用兩手抓住他，把他的帽子打落，揪住他的頭發。小孩喊叫著，老婆子破口大罵。馬丁來不及插好錐子，只往地板上一扔便跑出門去，卻在樓梯上絆了一跤，掉了眼鏡。馬丁跑到街上，看見那老婆子還揪住小孩的頭發不放，甩著，罵著，要把他拖到警察跟前去。

　　小孩掙扎著，說：“我沒拿，你為什么打我?放我走。”

　　馬丁把他們拉開，牽著孩子的手對老婆子說：“放他走吧，老奶奶，看在基督面上，饒恕他吧!”

　　“我寬恕他，讓他忘不了笤帚的滋味。我要把這小流氓送到警察局去。”

　　馬丁又勸老婆子：“放他走吧，老奶奶，他再也不敢了。看在基督份上放他走吧!”

　　老婆子放了孩子，孩子剛想逃走，可是馬丁拉住了他，說：“向老奶奶道個歉，說今后不拿了。我剛才看見你拿了。”

　　孩子哭了起來，向老婆婆道了歉。

　　“是拿了。還你蘋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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